窗台上的绿萝叶子，紫苏藤条垂下来，把月光切碎。我蜷在藤椅里，看从天井漫进来的夜，穿透鱼缸，湿漉漉裹着老墙边的青苔。

中秋刚过，月儿升得不高，却饱满极了，悬在院角那株老梧桐顶上，淡银的，像嵌入天穹的圆玉。弄堂口溜过来一阵风，依旧带着暑气，梧桐叶先醒了，沙沙响着，抖落几片，打着旋儿掠过墙檐，飘落在青石板上。叶的影子，月的影子，还有围墙角石堆缝里那丛野菊花的影子，都浮在地面，像淡墨勾了幅没干透的画。

山乡的夜是静谧的。墙根下，草丛里，蟋蟀们开始唱了。不是盛夏那种扯着嗓子的高腔，倒如抽丝样儿，声音细腻而又绵长，这儿一声，那儿一声，织成网。远处，路灯亮着，一盏盏围成长龙，耀亮了夜。也不知是月光还是灯光，透过梧桐枝丫，在院里投下斑驳的影儿，一会儿凝成块，一会儿又散成星。

阶前，沾着几瓣残桂，那株老桂树到底舍不得大开大放，只余下些花蕾，惶惶躲在叶底。桂香是淡的，混着夜的味儿，往人鼻孔里钻。早几天，这株桂树还肆意绽放白的黄的花，如今倒换了种姿态，倒也更贴秋夜的意。唯一的，总觉欠缺点什么？或是年岁大了，念旧终是常情。

风大了些，也凉了许多，终于有点秋夜的凉感。吹得廊下的竹风铃簌簌响。院后是口鱼塘，零零落落的残荷在月下清晰可辨，粼粼波纹散扩着水光。塘边的石凳凉透了，白日里三伏天般的热浪早被夜收走，只剩一片沁人的冷。

虫鸣渐稀，月亮却更亮了些，把梧桐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东墙上，像画皮里张牙舞爪的鬼影。檐角的铜铃偶尔丁零一响，惊得叶影晃了晃，又静下去。

难得回一趟老家，老母亲总抱怨午前来，午后走，做客都不如。这次，留下过夜。坐着抽烟，才发觉当下的秋夜原是这样的，不浓不淡，像杯泡开的碧螺春，初尝清浅，细品却有回甘。才发现，人生过半，其实失意也好，得意也罢，所有的声响都不着急，所有的光影都慢半拍，连风都放轻了脚步，岁月轻缓得连薄霜都不愿意降下。

我望着窗台上绿萝的影子，忽然觉得，这秋夜哪里是夜呢？分明是把白日的热闹都浸了冷水，滤去浮躁，只余下一片清寂的温柔，在天地间慢慢洇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