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1-04

在回望中与自己重逢

建盏的记忆

最早唤起我对建阳思念的,是一只不起眼的仿制建盏。它高7厘米,口径11.7厘米,深褐釉面中散落着大小不一的釉泡,质朴无华,曾被我束之高阁多年。

与建盏的缘分,始于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那时,我是后井大队的插队知青。次年春夏之交,省博物馆的考古专家和厦门大学历史系的师生们对位于后井西边一里多的芦花坪建盏窑址(即今龙窑所在地)再次进行考古发掘。他们的工作,主要是考察建窑的构造,探究遗址的规模,收集尚存的建盏及残片……

窑址坐落在后井境内,当时,大队指派我和其他两位与我年龄相仿的回乡知青协助他们。

文物发掘考古,于我而言,闻所未闻。芦花坪窑址给我的印象,就是瓦砾一片,乱石堆积。至于建盏,也只是偶见农户家中的一二珍藏,以及可以经久盛放食物的传说。幸运的是,四十多天里,领队叶文程先生为我打开了一扇通往历史与文明的窗,让我初次领略到建盏背后的文化厚重。

时移世易,谁能想到,几十年后建盏竟成为一方产业的重要支柱?一位后井故人,三十八年后重逢,紧握我的手,眼中闪烁着干练与热情。他说,建盏成就了他在上海的事业。人生如棋,成败往往系于对机遇的把握。

再访建阳、水吉,我被遍地开花的建盏工坊所震撼。七贤广场的建盏一条街,店铺林立,盏品琳琅,游客如织。

这些年,建盏也以各种温情的方式重回我的生命:学生赠送的纪念茶具、同窗手制的珍品、老友定制的知青纪念盏……它不再只是器物,而是情感的纽带,是跨越时空的问候。

从芦花坪的残片碎瓦,到今日走向世界的文化名片,建盏承载的不仅是技艺,更是一方水土的记忆与深情。它悄然积蓄着一股穿透时代的力量,无声诉说着建阳的沧桑巨变。

人间烟火最抚人心

记得2016年初春,水吉的傍晚微寒。我沿着205旧国道缓步前行,赴一场跨越三十四年的学生之约。

尽管许多面容已模糊,但当七八个学生出现在眼前时,那份淳朴、热情与腼腆,瞬间将我拉回当年的课堂。满桌菜肴颇具水吉特色,但最令我动容的,是席间无拘的畅谈、戏谑与划拳声。饮食是载体,真正诠释的是平凡生活中的诗意,是琐碎日常对心灵的温柔抚慰。这让我想起插队后井的那个春节。

年三十的孤寂,在初一被好友章灿的一声招呼驱散。他邀我喝“春酒”——那是当地新年间宴请贵客的习俗。一进门,浓烈的年味与划拳声扑面而来。乡民待客真挚,不醉不休,那种酣畅淋漓,恰是“莫笑农家腊酒浑”的真实写照。

我始终钟情闽北菜。它用简单食材烹出精致美味,以质朴手法成就独特风味。无论是芋子煮白菜、辣炒田螺,还是凉拌茄子、麻糍粿,总能唤醒我记忆深处的味蕾。尤其在“仙店”尝过的那道稻花鱼,汤色乳白,肉质鲜香,至今念起仍垂涎不已。

闽北菜已悄然走出山城,遍布各地。唯有我亲手复刻时,总缺了那份地道的风味。这缺失,成了我的遗憾,却也成了我最珍贵的念想。

在回望中与自己重逢

那几年,“考亭文苑网”是我精神的栖息地。藉由它,我将十三万字的《闽北十七年》陆续发表,记录了我从农耕、求学至从教的生命历程。这一切的源头,是后井大队部旁的一口老井——“井水清澈,水草碧绿,终年不绝”,它蕴藏着无尽的遐思,触动了我书写的笔端。

在网站上,我结识了“闲云”“羽公”等文友,感受到建阳活跃的文化气息。与“闲云”先生三十分钟的短暂会面,如旧友重逢,获赠其作《潭溪钓韵》,堪称君子之交。通过“羽公”,我寻访了“书林楼”,与楼主李家钦先生晤面。而作家王宏甲先生的留言,更给了我莫大的鼓励。他说:“山区的课堂不大,你的学识、思路与情感却很广阔。”

1978年5月,我站在麻阳溪边,遥望考亭书院遗址,心中满怀一个时代的悲欣。2022年秋,我再次登临玉枕山,回望八百年风雨,对朱子文化的传承有了更深的感悟。

这些零散的片段,拼凑出一个异乡人对闽北的眷恋。建盏、美食、文字,都是时光的注脚,记录着一方水土的温情与坚韧。而我,在不断地回望中,终于与曾经的自己重逢。

(作者1976年7月插队建阳后井村,曾任中学教师,退休后定居福州。)

作者:□陈柏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