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1-10

一器一城间,窥见大宋风华,走进邵武市博物馆——

金声玉振 板铁铜琶

邵武市博物馆还原的斗米山丘吊脚楼景观,反映了原始社会时期氏族部落发展的部分文化面貌。据悉,邵武史前文化遗址以斗米山为代表。

◀南宋时期的银鎏金双鱼杯,于1980年邵武水北镇庵窠窖藏出土。

南宋时期的银鎏金菊瓣纹杯,于1998年邵武水北镇故县黄涣墓出土。

宋朝的青釉瓷谷仓罐

南宋时期的银鎏金“金玉满堂饰件”,于1980年邵武水北镇庵窠窖藏出土。

宋朝的酱釉瓷谷仓瓮

南宋时期的银鎏金兽首佩件,于1980年邵武水北镇庵窠窖藏出土。

今秋,短短一月之内,邵武市博物馆两批馆藏珍品先后“出省”赴展。一批南宋漆器赶赴上海,在上海博物馆与东京国立博物馆联合主办的“红翠斗芳菲:宋元明漆器珍品展”中惊艳亮相;另一批鎏金银器则在安徽博物院的“金耀九州——中国古代金银器的文明印记”特展里流光溢彩,与全国百余家文博机构的瑰宝同台展出。

器物重光,不仅令文物璀璨生辉,更将这座素有“铁城”之誉的闽北重地,推至文明对话的前沿。要真正理解“铁城”二字的分量,需从此地静默的见证者——文物中寻觅答案。本期文化版邀您一同走进邵武市博物馆,一睹宋人生活用具,感受邵武的文脉与丰饶。

何以铁城:险固与丰饶

邵武地势险要,当闽北门户。早在宋代,太平兴国四年(979)邵武军设立,成为“八闽”之一。“军”与“府”并列,同属二级行政区划。“军”的特殊性则在于其管辖地为军事重镇。《邵武府志》记载宋代邵武夯土城墙西面以熙春、西塔两座山为界,周长十里以上,城门七座,层层设防。元朝初年,邵武城墙被拆毁。至元十四年,邵武路总管魏天佑重新修筑城墙。之后历代不断修葺。其残存城基、砖石遗迹至今可寻,邵武现存北面与东面墙段以及北门(樵溪门)、东门(行春门),其中樵溪门在1981年被列入邵武市文物保护单位。这些明代残留的夯土与青砖,便是“铁城”名号最直接的注脚。

而“铁城”之名,最早的记录可追溯至清初。康熙三十一年成书的《读史方舆纪要》载:“岂非以地当全闽之中,不特可以自固,而纵横应援,犹有可图之会哉。谚曰:‘铜延平,铁邵武。言其险要可守也。’”然而,铁城之“铁”,并非只有城墙坚固。对于一座军城而言,能守久、能自给,方为真正的“铁城”。邵武地形险固、交通通达,正适于屯兵储粮。宋代军政体制之下,凡军镇皆设“仓城”“粮廒”,以备不虞。富屯溪贯城而过,既便于水运,也便于囤粮。沿溪一带,自北至南多为冲积平原,土地肥沃,适宜稻作。于是,铁城粮草积聚,仓廪充盈,渐渐演变成闽北的粮仓重地。

在邵武市博物馆,陈列着多只古朴的宋代谷仓罐,造型各有不同。谷仓罐的罐顶模仿宋代时谷仓的仓顶,罐体绘制着五毒图案或书写着寓意吉祥的文字。其中一只谷仓罐,将盖与器身设计浑然一体,整器形似一座宋代重檐歇山顶的大殿建筑。邵武市博物馆副馆长高绍萍讲解道:“这些出土的谷仓罐,可以作为宋代邵武粮食充沛的象征。”

邵武米粟充盈的情况在史书中也有记载:“曩者斗米百钱,民无所籍于公,陈陈相因,或有红朽之虑。今自延建以东至于行省,咸仰此一方之贩运,大势翔踊,公家供粜兼施,犹恐不及。”短短历史语言,道出当年邵武粮业的繁荣。邵武粮价极其低廉,储积过多甚至有变质的风险。直到清代乾隆年间,延平府、建宁府以东,甚至整个福建省,许多地方的粮食供应还要依赖邵武贩运。

坚固的城池为繁荣奠基,也让这里的人们有了耕读安居的底气。南宋绍定年间,诗人戴复古登临铁城,在新春元宵夜写下《满庭芳》:“草木生春,楼台不夜,团团月上云霄。太平官府,民物共逍遥。指点江梅一笑,几番负、雨秀风娇。今年好,花边把酒,歌舞醉元宵。”军城的烟火气与百姓的太平景象,在诗人的笔下交融成一幅邵武的“清明上河图”。

金辉雅韵:器物见精神

邵武资源丰富,市民的生活也多姿多彩。邵武市博物馆内,闪耀着金色光泽的鎏金银器格外夺目。1998年,一座宋墓在邵武意外出土。墓志铭写着“有宋中奉大夫知郡太博开国黄公圹志”,墓主人正是南宋太学博士黄涣。墓中随葬品近百件,饮食器皿、文房用品、梳妆用具、日用杂器一应俱全,许多银器鎏金闪耀,经过整治在灯光下依然熠熠生辉。出土物的精致程度,让人仿佛穿越八百年,窥见一位宋代士大夫的日常起居与精神世界。

黄涣何许人?《宋元学案》载,黄涣曾随名儒吕祖谦游学,后任岳州知郡,“罢厨传、蠲鱼税、毁淫祠”,颇有政声。《宋史》未立其传,但考古发现为他补上了那段失落的篇章。黄涣墓中的银鎏金菊瓣纹杯尤为引人注目。此杯以纯银为胎,通体鎏以黄金。杯口与圈足均锤揲成波浪曲线,用来模仿菊花花瓣,波浪起伏,花瓣翻卷。鎏金层覆盖于银胎之上,色泽温润,久埋地下虽然略显暗淡,不过灯光照射仍映出金光。

邵武市水北镇庵窠窖藏还出土了一款银鎏金“踏莎行”人物故事八角杯。杯体八面錾刻人物、山水与花卉图案,杯心刻有一首《踏莎行》词:“足蹑云梯,手攀仙桂,姓名高挂登科记……”这首描写金榜题名、花市醉游的词,与鎏金的灿烂质地交相辉映。杯中那句“修书速报凤楼人,这回好个风流婿”,更显出宋人生活的世俗温度。可见,在铁城邵武,器物之美与人文之雅从不分离。

鎏金工艺在宋代已臻成熟。所谓“鎏金”,是借助水银将黄金附着在器物上的技术。工匠先将金箔溶于水银之中形成“金汞齐”,再将金汞齐涂在金属表面。火炉加热会使水银挥发,黄金便附着在器物的表面了。邵武当地盛产银矿,亦有良好的手工业传统。以银为胎、以金为饰的鎏金器,需多道工序:揲、锤、錾、鎏,每一步都考验匠人的手艺。鎏金工艺正是宋代邵武经济与文化活力的写照。除了鎏金银器,黄涣墓中还有银镂空方盒、银盖罐、银渣斗、银茶匙、银瓶等完整茶具体系,不仅复原了宋人“斗茶”的雅事,也体现了他们将哲理与生活、审美与日常合一的文化态度。

千古风华:名士竞风流

铁城之富,不止物产,更在人文。宋代的邵武,文风鼎盛,诗人、学者辈出。富屯溪畔,文人骚客的诗声,曾经汇成一场场“宋潮”的涛声。

严羽便是其中最耀眼的一位。他生活在南宋末年,一生未曾出仕。但在元军入侵、国势垂危之际,仍很关心时事,爱国思想在诗中时有流露,对朝政弊端也颇多不满之词。他青年时漫游各处,三十出头就与当时年届五旬的诗人戴复古结成忘年之交。戴复古称他:“飘零忧国杜陵老,感遇伤时陈子昂。”两人在富屯溪畔的“诗话楼”登高论诗。县志记载,诗话楼原名望江楼,“踞东城上,俯瞰大溪……高十余寻,檐牙三重,登之可望十里。宋严羽尝与天台戴式之说诗于此。”

严羽未获功名,而诗论丕显。明代胡应麟在《诗薮》中评价:“宋以来评诗不下数十家,皆算呓语耳。铲除荆棘,独探上乘者一人,严仪卿氏。”他在《沧浪诗话》中强调诗歌的神韵,这种审美思想与宋代文人重品、尚意的精神一脉相承。

若说严羽的诗论展现了邵武的文脉风度,那么北宋名臣李纲,则不辜负铁城赋予他的铁骨。李纲,字伯纪,祖籍邵武。政和二年(1112)进士及第,入仕后为御史,性格刚正。北宋宣和元年,首都开封遭水灾,李纲上疏谏言以阴气太盛为理由,让朝廷防备盗贼外患。宋徽宗因此将李纲贬谪到南剑州任职沙县税务。李纲一生刚正如此,因此仕途坎坷,往往才被委以重任,又旋即遭受罢免。

靖康元年(1126),金兵围逼汴京,朝野震动。李纲在宣和元年汴梁水灾时就引起钦宗的关注。此前,李纲还刺臂血上疏,请徽宗禅位给钦宗,是钦宗的“从龙功臣”,因此钦宗将离京南渡、回避兵锋的打算咨询李纲。李纲抗疏上言:“明皇闻潼关失守,即时幸蜀,宗庙朝廷毁于贼手,范祖禹以为其失在于不能坚守以待援。今四方之兵不日云集,陛下奈何轻举以蹈明皇之覆辙乎?”钦宗被其所动,任李纲为亲征行营使。李纲修战具、筑壕堑,亲督士卒缒城突击,斩敌数千,击退金兵首次围城。

与金朝议和之后,李纲即被“专主战议,丧师费财”的理由贬官,被迫离开京城。等到金朝铁骑的兵锋再次指向开封时,钦宗又想到李纲,任命李纲为资政殿大学士,领开封府事。都城危急,李纲没有怨言,在湖南就地组织军队前往开封救援。可惜,李纲还未抵达,都城开封就已经被攻陷。“靖康之变”也就成了李纲终生遗恨。南渡后,李纲也一度被宋高宗重用。只是他主战的立场终不为朝廷所容。无法领兵北伐,李纲便将满腔抱负寄托在诗词上,借古讽今,汉武巡朔方、晋师胜淝上、明皇幸西蜀、宪宗平淮西、真宗临澶渊,每一咏既是历史旧事也是眼前的政治。这位忠定公的一生,正如邵武的别名铁城一样,铁血铁骨。

富屯溪水依旧潺潺,八百年沧海桑田。谷仓高耸、粮船往来的景象早已作古。士大夫宴饮的鎏金银杯也逐渐剥落涂层露出银坯。宋朝在这座铁城里还留下了什么?

市民游玩的熙春公园旁,纪念严羽的沧浪阁依旧矗立,城东关的诗话楼,也见证着这位出生邵武的文人吟诵风雅。昔日严羽与戴复古登高论诗之地,如今市民也可登高凭栏。邵武也没有忘了李纲。李纲中路上的李忠定公祠堂(李纲纪念馆),由中国人民解放军高级将领张爱萍将军题写的“李纲纪念馆”匾额悬挂于门楣。馆内,还悬挂朱熹评价李纲“一世伟人”的复原匾额。

“宋潮”虽远,但在邵武触手可及——在街巷的地名与古迹之间,在展厅灯光下的器物里……

作者:□张俣辰 林水鑫 邱游惠 李芬 文/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