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人生比喻为“四季”，我们“七零后”确实是到了一年中菊花开放的年龄。每当秋深，霜天寥廓，我总想起古人那句“虽惭老圃秋容淡，且看寒花晚节香”。这寒花，便是菊，而“晚节香”，则是岁月馈赠给生命最厚重的礼物。

我喜欢菊，常以它为题材进行艺术创作。尤其到了秋天，自然万物开始凋零，内心深处的“悲秋”之情便蠢蠢欲动。“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虽没有诗人刘禹锡“晴空一鹤排云上”的才情奔涌，但胸中常怀“秋日胜春朝”的激情，总想为这个季节表达点什么。

闽北的秋来得总比较晚。十月的季节，烈日依然灼心，炎热如夏，丝毫没有秋的凉意，连丹桂都失约，迟迟未见开放飘香。或许，正是经历了漫长炎夏的“煎熬”，才有了秋色的曼妙。秋天是有颜色的，它的调色盘丰富无比——“谁持彩练当空舞？赤橙黄绿青蓝紫”，但它的底色，终究是金黄。龙岩上杭临江楼因毛泽东的名篇《采桑子·重阳》而闻名遐迩。临江楼矗立在客家母亲河汀江河畔，秋天临江楼前盛开许多金黄的菊花。登楼四望，秋风萧瑟，秋江浩渺，黄花满地……

秋天又是有气味的，泥土味、花香味、果熟味，五味杂陈。暮秋的风带着三分萧索，它卷走银杏的金、催落桂子的香，也吹醒了篱边的菊。菊，是被时光遗忘的信使，偏要在万物收敛时，将积攒三季的力量绽放成枝头火焰。当朔风卷起落叶，百花零落成泥，菊却迎着寒风愈发精神。霜愈重，叶愈翠；风愈冷，花愈艳。它不与桃李争春，不与荷莲抢夏，独择万物凋零的深秋绽放，以单薄花瓣抵御寒风，用清淡香气点缀寒寂。

这并非孤高自赏，而是岁月沉淀后的从容，是“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的气节，也是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适。它用一生诠释“晚节香”的真谛：秋天不浓不淡、天高地阔、风轻云淡，温文尔雅，如人至中年而淡如菊，独傲秋霜。真正的高贵，不是在顺境中争奇斗艳，而是在逆境中坚守本心，“映朝露、傲霜枝”，于清冷处绽放属于自己的光华。

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陈毅同样赞美菊花，将其象征为革命精神，暗喻共产党人顽强的意志与坚韧不拔的毅力。他在《秋菊》中写道：“秋菊能傲霜，风霜重重恶。本性能耐寒，风霜其奈何？”个体的成长之路从非一帆风顺，磨难愈多，愈能考验一个人的毅力。面对诱惑而不变本色，方见定力与担当。历经“千磨万击还坚劲”的困难，人生风景才愈加波澜壮阔。成长本身，就是阅尽沧桑、不断排除艰难险阻的过程。

“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唐代元稹的《菊花》诗，先写秋菊之盛与诗人看花的悠闲情态，后从菊花凋谢最晚的角度，道出独特的爱菊理由——实则是赞美菊花历尽寒冷最后凋零的坚强品格。

古代文人雅士，常借梅、兰、竹、菊以喻清高拔俗的情趣，追求“凌霜自行，不趋炎势”的气质，涵养“虚怀若谷，人淡如菊”的人格。这正是君子正直、虚心、纯洁而有气节的写照，正可谓：“不羞老圃秋容淡，犹有寒花晚节香。”

我们经历过春之轻盈、夏之奔放，到了人生之秋，终于变得安详刚毅，成熟内敛。秋天是成熟的季节，也是收获的季节。秋菊有佳色，经霜花更香。这“晚节香”，是生命在岁月淬炼后凝结的芬芳，是坚守本心的高贵结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