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万春（中）和邹超燕（右）正在演示唱曲子（资料图片 建瓯市融媒体中心提供）

在吕万春家里，吕万春向记者讲述曾经的故事。

（邱冬勇 魏剑生 摄）

邹超燕正在教小学生唱曲子

（资料图片 建瓯市融媒体中心提供）

唱曲子市级非遗传承人邹超燕（右一）在戏台上为市民和游客表演经典曲目。（资料图片）

“三千年历史建瓯城，朝朝代代出好人……”走进建瓯市鼓楼后的小巷，年近耄耋的福建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建瓯唱曲子的省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吕万春闭目吟唱的画面，让我们穿越了1400年的时光。

吕万春不识字，但他总能侃侃而谈。“以前人没钱读书，但我们通过唱曲子，让读不起书的人明善恶、辨忠奸，教会大家做人的道理。”吕万春说道，所以这有着包括唱曲子在内的大部分戏曲的重要功能之一——教化。

据《建瓯市志》记载，唱曲子是北方瞽曲（盲人说唱艺术）在南方演化的品种，是福建仅存的形态完备的方言曲艺之一。在20世纪90年代之前，这项技艺完全依靠口耳相传，成为盲人谋生的重要手段。

溯源：南方曲艺的“活化石”

作为流行于建瓯方言区（覆盖建瓯市、松溪县、政和县等地）的独特曲艺。建瓯方言区约有200万人口。建瓯唱曲子堪称南方曲艺的“活化石”，其历史最早可追溯至唐武德年间的古建州（今建瓯）。

“唱曲子，最核心的就是‘曲子调’和‘建瓯腔’，就像是京剧中的‘西皮’‘二黄’不能少。少了，就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了。”吕万春总结“唱曲子”的核心精华所在。

“历史上‘唱曲子’从艺者皆为盲人，单人演唱配小鼓小竹板，不需其他乐器。”吕万春摩挲着富有年代感的扁鼓介绍，旧时艺人多在佛诞庙会娱神、大户人家婚丧寿诞助兴，“一场单本唱3小时，多本能连唱半个月，《说唐》《杨家将》这些历史演义是最受欢迎的曲目”。

其演唱形式分为“小段、单本、多本”三类。小段10至30分钟，以劝善惩恶为主题，作为正本前的助兴节目；单本、多本则侧重完整叙事，保留了大量建瓯方言熟语、俗语，兼具语言学研究价值与民间教化功能。2009年5月，福建省人民政府正式将其列入第三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这份“千年乡音”终于获得官方保护“背书”。

坚守：传承人的薪火接力

“6岁失明后，唱曲子成了我活下去的路。”吕万春的学艺之路始于一场高烧，“我还记得，当时浑身都没力气，恶寒，一觉醒来，眼睛就是黑的了。”

6岁的吕万春并没有气馁，他先后拜民国时期老艺人敖海婢、谢德兴为师，靠着惊人的听觉记忆，“师父唱一遍我能记大概，我再听一遍就能完整背下来”。1962年，17岁的吕万春出师后，他走村串户演出，“一场虽只补贴几毛钱，却能帮家里减轻负担。”吕万春回忆道。

特殊年代里，唱曲子曾被迫中断，吕万春被安排到文化制品厂糊纸浆，直到1978年才重返舞台。

“起初只能在居民房里唱。婚丧嫁娶都请我们，认为唱曲子比戏班省钱还热闹。那时唱一场能挣5块钱。”吕万春说。1985年建瓯坑里庙会恢复后，他迎来事业巅峰，“最忙的时候一天唱4场、12个钟头，能挣100多块，那时候是真红火”。2003年，因年事已高、气力不济，他主动停唱，遗憾告别舞台，“唱不好就不唱，不能对不起听众”。

尽管自己早已淡出舞台，不再登台演唱，但吕万春对戏曲的热忱丝毫未减，反而将这份热爱化作了传承的动力，始终心甘情愿地把一身技艺倾囊相授。每当聊起曾经教过的一名徒弟，因种种缘由放弃了戏曲道路、另谋职业时，他总忍不住轻叹一声，言谈间难掩失落，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惋惜，既遗憾那份对戏曲的纯粹热爱没能坚持到底，也惋惜一棵“好苗子”没能在这条传承之路上走得更远。

让吕万春忧心的还有方言环境的变迁：“建瓯话在明朝时期有8个音调，现在坍塌得只剩6个，特别是‘90后’的年轻人，腔调不对，唱不出老味道。”但他仍坚守传承一线，频繁走进校园授课：“我普通话不好，就唱十几分钟，音乐老师再翻译讲解。能让孩子们知道这门老手艺，就不算白忙活。”他始终强调，唱曲子不是盲人的专利，但盲人的听觉更敏感，也更能沉下心坚守。

“父亲带我们听曲子的场景，是童年最深刻的记忆。”60岁的南平市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邹超燕出身曲艺之家，耳濡目染间爱上了这门艺术。2011年，建瓯文化馆筹备福建省曲艺节的节目《全城之母》，因吕万春等老艺人年事已高、登台不便，负责协助工作的邹超燕临时救场。“拿着剧本凭感觉哼唱，同事们都说有那股味儿。”邹超燕回忆道。

为精进技艺，他先后拜陈德泉、吕万春为师，“大夏天关在卫生间练，汗流浃背也不觉得苦。”邹超燕表示，面对“一把年纪瞎折腾”的嘲讽，他却认为这是祖宗传下来的宝贝，有历史和语言价值，他必须传下去。

2012年，邹超燕领衔的《全城之母》获省曲艺节三等奖，《杨明劝妻》斩获省“丹桂奖”，2017年正式成为南平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

“传承不能墨守成规。”近年来，邹超燕积极推动唱曲子革新，不仅组建文艺爱好者队伍，更创作了《我是小人物》《抗洪救灾》等贴合时代的新作品，其中《我是小人物》获南平市农村文化艺术节一等奖。“创新的原则是保留原汁原味，道具和形式可适当调整，但建瓯腔和劝善内核不能丢。”邹超燕说。

新生：菁菁校园的传承新篇

“敲竹鼓、打快板，建瓯曲子唱起来……”在建瓯实验教育总校建安小学的社团课上，邹超燕正指导学生演唱《偷牛贼牵老虎》。作为“建瓯曲艺摇篮”，该校已连续多年开设唱曲子课程，通过“艺人授课+教师解读”模式，让学生在传唱中了解家乡文化。

“文化传承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音乐教师徐凤完介绍，学校精选剧目提炼历史典故与道德理念，组织学生走出校园演出。部分孩子还能完整演唱多本传统曲目。“孩子们的眼神里有热爱，这就是传承的希望。”邹超燕欣慰地说。

建瓯市文化馆还展开了数字化保护，已录制保存100多个小时的唱曲子音频资料，并通过“创城文艺宣讲”等活动，让《风水金山万木林》等新剧目走进乡镇。“现在各级部门越来越重视，社会接纳度也在提高。”吕万春说，看到年轻人愿意了解唱曲子，他觉得半生坚守值得。

展望：千年曲艺的当代答卷

尽管迎来复苏，唱曲子仍面临传承困境。“年轻人能沉下心学的太少，他们多是好奇唱两句，难当成终生职业。”吕万春坦言，方言腔调的流失是最大挑战，没有老派建瓯腔，唱曲子就没了魂。邹超燕也表示，现有传承人多为兼职，缺乏全职深耕的土壤。

对此，建瓯市正探索多元保护路径：非遗中心与高校合作开展方言研究，记录标准唱腔；文旅部门计划将唱曲子纳入地方文化培训体系，培养专业传承人才；古街区则规划“非遗体验馆”，让游客沉浸式感受演唱魅力。“我们要让唱曲子既能登上舞台，也能融入生活。”建瓯市文化馆负责人表示。

“只要有人愿意学，我就愿意教，直到唱不动为止。”吕万春的话语朴实而坚定。邹超燕则在整理新剧本：“下一步计划创作红色主题作品，让老曲艺讲好新时代故事。”从唐朝初年的古建州到新时代的文化名城，建瓯唱曲子正以“坚守内核、适度创新”的姿态，在乡音里延续千年文脉。

正如福建省文化和旅游厅在非遗名录中评价的那样：这门古老曲艺不仅是民间口头文学的重要载体，更承载着闽北人民的价值观与审美取向。在许许多多曲艺人的坚守与创新中，千年乡音终将在新时代绽放更持久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