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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小路,青苔斑驳,荆棘丛生,泥泞中深藏着岁月的足迹。它蜿蜒着向山坳深处延伸,是一条串联往事与今朝的心路。每一步踏上去,都是记忆;每一段往前走,都通向远方。
我的家乡在闽北的山城——浦城,唐兴、吴兴、汉兴……这些曾经的名字里寄托着无数先人的期盼。记忆深处,西出三山会馆,过了新溪桥就算踏上回乡的归程。
玉树林紧贴城关,是西去回家必经之地。马莲河一路浅唱低吟,在她脚下拐了个七字形的弯,便一头滚落南浦溪,向南咆哮而去。玉树林有座不长的廊桥,它静静地横卧在万寿桥畔,且不辞昼夜地迎来送往。二姑当年就住在廊桥桥头,屋后有一座整天吱吱哑哑转动的大水车,两株苍老的枫杨在旁边静静地陪伴着。小时候我们时常会往那里跑,不仅是因为它离城关近,还有那酥脆诱人的盒子糕、灯盏糕。姑丈是个慈善的老人,整天乐呵呵的,那爽朗的笑声很能感染人,他也很爱逗小孩,还有他那讲不完的坊间轶事,吸引孩子们驻足。在这也常遇见家乡的叔伯,挑着木炭山货,临近城关,正好在那里讨口水歇歇脚,顺便打个招呼,唠几句家常。
三姑家住附近,每回必经她家。她总热情留饭,哪怕清贫,也会端出饭甑蒸的米饭、家养的老母鸡、米汤煮酸菜,让我们吃得不想离开。若我们悄悄路过,必会惹来她一顿“埋怨”。小路往前,须经余乐、悦乐,过罗墩,然后上铁索岭才是老家。
寒暑假是我最盼的日子,跟着姐姐回乡,如鸟出笼。收割后的田里,斑鸠机灵地张望;路旁杜鹃缤纷;春笋悄悄探出头。若偶遇白鹇拖着长尾掠过,那姿态宛如林间仙子,令人屏息。就像《林海雪原》中披着风披奔袭的小分队队员,飒爽飘逸。
春天里那无处不在的紫云英,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是村庄最美的衣裳。偶尔点缀在村头地尾的那一簇簇桃花是姑娘头上跳动的发饰。父亲有六兄妹,自我记事起,老家就只住着叔叔婶婶一家五口。临近老家是一段崎岖、险峻的盘山老路,老路又窄、又陡一直能通往西乡。山路九曲十八弯,光石阶就有上千坎,大名铁索岭,又喻为五里长岭。
这山路尽头被村子的水口衔着,水口是老家的门户,水口有一簇硕大水口林,又叫风水林。水口林都是成百上千年的古树,可谓林木森森。挺拔肃穆的松树,枝如华盖的香樟,傍着香樟似姐妹般的是苦槠,整齐排列着的是枫树,夹杂着数株冬青、石栎……整片水口林约十来亩。最喜那林下横亘着的一块巨大青石,正好给赶路累了的人歇歇脚,每次路过,我都会在大青石上躺躺,看看来时的路,一身疲惫仿佛让那白云驮走似的,再眯眯眼,眺望梯田上农舍,神思也随炊烟袅袅。
老家有个响亮的名字叫大龙尾,是个自然村,分为上村,下村。小山村坐落在半山排,东西走向。从西而入,村子不大,村口春培家算是“大户”,他母亲总端出炒榛子、花生酥招待我们。而另一伙伴仙林家更让我自在,可坐可躺,无拘无束。
二叔家村东的塘边,有棵歪脖子乌桕树,上面缠满了野葡萄。最饱满的果实总悬在高高的枝头,随风摇曳,挑逗着我们这帮馋嘴孩童。我们不仅惦记葡萄,更惦记塘里的鱼。一个清晨,我们见鱼儿悠然游弋,便与姐姐合谋,用网兜捞起一尾,最终缠着婶婶煮成一锅鱼汤。那份“偷”得的鲜美,成了难忘的童年滋味。
每次我们回去,叔叔便扛锄去挖芋头、捉泥鳅;婶婶则忙指认我家的菜园、苞米地,生怕我们误伤了邻家庄稼。秋收时节,晒谷坪上竹枷起落,豆荚纷飞。我们跟着村里孩子的掰玉米、烤地瓜,烟火中尽是欢笑。
年关更热闹,杀年猪、捣黄粿,全村弥漫着暖融融的香气。我们窜东家走西家,反正都沾亲带故,直到醉在年味里。平生初醉,是在叔叔正月间的生日宴。我们一桌半大少年,被那自家酿的米酒诱得失了分寸——甜糯入喉,后劲却野。推杯换盏间,竟将正月“鸡飞鱼走”的席面规矩抛诸脑后,把象征散席的全鱼全鸡也吃得精光。宴末,大人们谈兴仍浓,我们却已溃不成军,一个个醉倒在浓得化不开的年味里。
小路,走过我们的童年、少年;走过出山姑娘的羞涩;走过父辈肩膀上沉重的生计。云销雨霁,洗去的是铅华,照亮的是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