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总想起刘光舟先生和蔼亲切的音容。他离开有些日子了,许是当初未能亲往延平祭拜的缘故,这份惦念便时常萦绕心头。
在延平,熟知刘老的人,无不对他肃然起敬。许多人称他为延平文化的“活字典”与“活档案”。刘老几十年如一日,潜心于地方文史,曾担任区文联常务副主席和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副主任,长期主编《南平文学》,扶植了许多文学作者。他主持编纂《中国民间文学三集成·南平分卷》,严谨点校民国版《南平县志》,经年累月,留下了数百篇手稿和上百万字的珍贵资料。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结合数十年对延平历史文化的研究,笔耕不辍,编写出版了《延平三千年》一书。这本书以朝代为纵,以事件为横,纵横结合;以年代为经,以人物为纬,经纬相连,独立成篇,对延平数千年的人文历史进行了深入浅出的讲解。从先秦、两汉写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闽越国城说王台”“张华与双剑化龙”“双溪楼里话辛词”……一段段历史,一个个人物,翻开书页,便仿佛走进了延平厚重的过往。
如果说他对地方文化的潜心研究,体现着一个学人的坚守,那么他心系文脉传承的奉献,更令人心生敬意。这份印象,始于2015年初我与刘老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我到延平区工作一年多,因工作参加了他向区档案馆捐赠档案的仪式。仪式很简单,小会议室里一杯清茶,桌上整齐摆放着他珍藏多年的资料——图书、信件、照片、证书等近八百件。刘老在捐赠时说,他年轻时就爱收集家谱、方志、老照片这些史料,如今老了,放在家里难以保存,不如交给档案馆,让更多人能了解延平的历史。他讲得很平实,似乎这是很自然的事,却让我深受触动。文化人大多惜书如命,而他陆续捐赠了数千件档案,其中不少弥足珍贵。我想,这不仅是胸怀,更是一位老人对脚下土地文脉接续的殷切期盼。我也由此与刘老结缘。
刘老为人谦和,与他交谈如沐春风。我曾登门看望,他家客厅不大,陈设简朴,墙上挂着他自己书写的字幅,内容多是“居家书作本,处事德为先”这类朴实的话。他书法端正平和,在延平很多人都以能得到他的字为荣,他也总是欣然提笔。记得2017年春节,他赠我一副春联:“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正气满乾坤”,横批“春风绣宇”。这份勉励,我一直珍藏于书房。如今见字如面,心中满是怀念。
我援疆三年间,仍常与刘老微信问候,偶有联系。结束援疆后,我到市里党史方志部门工作,也因此有了更多向他请教的机会。2024年元旦前后,我到延平出差,特意去看望他。那时他听力已不如前,但思维依然清晰,记忆不减。他告诉我们,他正在整理1949年至1999年这段地方历史,形成《南平往事五十年》书稿。他娓娓道来,如数家珍。那时他虽已年高,却仍笔耕不辍,这份存史之心,令人动容。没想到那次见面,竟成永别。
后来得知,刘老在病榻之上仍牵挂书稿审定。他在给一位老领导的信里写道:“若上天再给我二年生命,便可完成……这部书若不能出版,也要留下手稿,让南平人知道新中国前三十年的艰苦岁月。”读到这些,我心里一酸,敬意满满。他以有限的生命,追赶着无限的时间,只为给后人留下一份记忆。令人欣慰的是,《南平往事五十年》现已完稿付印,不久将与读者见面。我们读到的每一页,都是与刘老又一次的相逢。
刘老以笔为耕,以心为史,为我们立起一面镜子。到史志部门工作后,我接触到不少闽北文化界的师长,他们当中很多人一生只做一件事——守护地方文脉。刘老,正是他们中的一位。他们平凡而坚持,恰是这片土地文化记忆的脊梁。
写完这些,夜已深。我推开窗,冬夜微凉。抬头望去,天上一颗星隐约明灭。恍惚间,仿佛又见刘老清瘦温和的面容,带着春风般的笑意。或许在另一个世界,他仍握着那支不辍的笔,继续写着南平的往事,静静的,深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