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何谓“象形”?
这要从中国汉字的发明创造说起。汉字是象形文字,相传仓颉造字的情形:“仓颉随轩辕黄帝南巡,于洛南之西北四十五里黑潭,登阳虚之山,临于玄扈洛汭之水,遇灵龟负书,丹甲青文,遂穷天地之变,仰观奎星圆曲宇宙之势,俯察龟纹鸟虫之迹,指掌而创二十八字,曾镌刻于玄扈山阴,从此石破天惊,字引人类,终止结绳,天降谷雨,鬼哭龙藏。”后来逐渐演化形成“六书”,包括“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是汉字构成和使用方式归纳成的六种类型,成为汉字构造的系统理论。后人再造新字时,都以此为依据。
《易·系辞下》:“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唐孔颖达疏:“近取诸身者,若耳目鼻口之属是也;远取诸物者,若雷风山泽之类是也,举远近则万事在其中矣,于是始作八卦。”作八卦如此,作汉字亦如此。可以说,几乎所有的中华文化艺术创作都循此理,是广义的“象形”。
那么,具体到书法是如何“象形”的呢?
卫夫人(传为王羲之的老师)的《笔阵图》中云:善于笔力者多骨,不善笔力者多肉;多骨微肉者谓之筋书,多肉微骨谓之墨猪;多力丰筋者圣,无力无筋者病 ……“横”如千里之阵云、“点”似高山之墬石、“撇”如陆断犀象之角、“竖”如万岁枯藤、“捺”如崩浪奔雷、“努”如百钧弩发、“钩”如劲弩筋节……说的是书法“象形”的问题。
孙过庭《书谱》云:观夫悬针垂露之异,奔雷坠石之竒,鸿飞兽骇之资,鸾舞蛇惊之态,绝岸颓峯之势,临危据槁之形;或重若崩云,或轻如蝉翼;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纤纤乎似初月之出天崖,落落乎犹众星之列河汉;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之能成;信可谓智巧兼优,心手双畅,翰不虚动,下必有由。一画之间,变起伏于峯杪;一点之内,殊衂挫于豪芒。况云:积其点画,乃成其字……说的也是书法如何“象形”的问题。包括书法字形的“象形”,书写过程的“象形”,通篇章法的“象形”等。
黄庭坚草书经过长时期的修练,到晚年其终成一代大家。他不无自豪地说:“近时士大夫罕得古法,但弄笔左右缠绕,遂号为草书耳。不知与蝌蚪篆同法同意”。自谓观当地船夫荡桨而悟笔法,运笔多如划桨拨水,节节涩进顿挫。说的还是书法如何“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的“象形”问题……
再将此理延伸到社会、文化领域的诸多事物,亦如此!最有名的“假借”便是“复古”。如孔子一生都在试图恢复周礼,韩愈发起的古文运动等。回到书法史上,赵孟頫反对沿袭宋人的轨迹,而崇尚回归晋唐书法,提出“复古”的主张。康有为反对唐朝书法和明清“馆阁体”书法,提出“尊碑抑帖”的主张。康有为“尊碑抑帖”还是其“托古改制”思想在书法领域的体现。可以说,如何“象形”,一直是书法,乃至所有中国传统艺术延续发展的内在驱动力。
二 为何要“再象形”?
首先要对书法的现状有一个清醒的认识。从书法史宏观的角度着眼,就书法形式而言,篆、隶、真、行、草诸体早已具备,且古人大都已经达到了后人难以企及的高度,要想在书法的外在形式上有重大突破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也就是说,从20世纪80年代后崛起的书法家群体,作为一个群体,他们的出现预示着一个新的书法时代的到来,而作为一个个具体的个体,则很难在书法史上留下多少痕迹,产生多大的影响。这很残酷(古代书法是站立在中华文化土地上的一棵参天大树,而今日书法则是养在一盆中华文化泥土中的小花草。就目前的情形而言,几乎可以断定,后人在写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化历史时,可能根本不会提及书法这个门类。因为它没有参与到解决现今中国所面临的精神文化问题,更谈不上对人类精神世界的多样性提供新的样本)。清醒的认识并不是为了消极无为,而是为了更好地开拓出新的生存空间。
那么,属于我们的书法文化生存空间在哪里?或者说,我们存在的意义在哪里呢?这就涉及到书法创作的立足点问题。从历史宏观的角度难以立足,则可以换一个角度,从精神个体存在的微观角度,即“精神个体自我文化生命演变过程的痕迹”来立足,使书法作品主要具有“保存精神影像与生命痕迹的双重功能”。每一个时代,每一个精神个体的“精神影像与生命痕迹”都不可能相同,因而意义是自在的。
书为心画。汉字是象形文字,每一个汉字都有独特的造型,也有极大的可塑性。当对字形的塑造向拟人化、拟物化(可名之曰“墨象”)方向发展,“所拟之人似‘我’、所拟之物也似‘我’”时,就被赋予了强烈的主观色彩,进而衍生出具体可感的内涵,但又无须一一坐实,妙在“似与不似之间”。
我希望在“再象形”中的每一个字,都有独特的文化内涵。“再象形”将字与画融为一体的想法不是创新,而是恢复或修复:即重新修复创作主体(我)与创作对象(文字)之间的亲密关系,以及通过创作对象(文字)重建创作主体(我)与自然万物曾经相对和谐的关系。具体的方法依然是古老的“六书”(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
具体的步骤可分为:1.对文字描绘、描述对象的关注;2.对文字形成、演变过程的关注;3.“再象形”的构思;4.最后才是我的书写。通过“再象形”的方式,使“我”与书写对象“文字”之间的关系,重建亲密关系,改变现今所谓的“书法艺术创作”中,“我”与书写对象“文字”之间几乎是“两张皮”的状态……
“再象形”,以单字为主,但也可以向多字延伸。如“静一”“暗战(两字)、“长啸一声”(四字)、“能言鸟、解语花”(六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