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回老家,在旧衣柜翻找东西,搜出一件黄色的、里面加棉的毛领棉大衣。一段往事,立刻浮现在我眼前……
立秋后,“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要穿棉”。每年这个时节,都有裁缝师傅走村串户,挨家询问是否要做衣服。这时,村里婆姨们上城里扯些布料,让裁缝师傅给每位家里人做一套过年的新衣裳。其实,与其说是做衣服,还不如说是改衣服、缝补衣服。“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绝大多数农村家庭贫困,且子女多,裁缝师傅到家里其实更多的是改衣服,大人的改成小孩的,哥哥姐姐的改成弟弟妹妹的。还有就是用剩余布料缝补衣裤。
那年秋季,我刚考入城里中学。又一位裁缝师傅如约而至来到我家所在的小山村。那位裁缝师傅是一位阿姨,还带着两名徒弟。
那年小升初考试,我的初考成绩创造了村小学的历史,超过当年一中录取乡下学生分数线好几分。我成了那年我们村小学考上城里中学的两名学生当中的一位。
那些年,城乡差别非常大。就拿小学升初中来说,乡下的学生考取城里中学的录取分数线比城里的高得多。后来才知,乡下有门路的家长为了让自己的小孩能进城里的中学读书,想尽一切办法托关系,让孩子先转入城里的小学读书。
我们乡没有乡办中学。考上城里的中学读初中,乡下人说是考中了秀才,也算光宗耀祖。其实,那时村里也有村办中学,小学读完直接进村办中学,不需要入学考试。任课教师也没变,还是那批小学老师教。
那年秋季的一天周末放学回家,见母亲不在家,我放下书包,出去找母亲。路过一邻居家,村里很多人聚集在那。原来轮到那户邻居家做衣服。村里的婆婆、婶婶们闲着无事,凑在一起看热闹、聊聊天。我刚走进邻居家,就被眼尖的裁缝师傅发现。她上下打量着我,问:“这孩子,谁家的?怎么没见过。”一邻居指了指在一旁的母亲,答道:“她家的。今年刚考上城里中学。”裁缝师傅急忙转过头对我母亲说,“小婶子,天变冷了,要不给你儿子做一件毛领棉大衣?”见母亲迟疑,不作声。裁缝师傅接着说:“你儿子考上‘秀才’了。扯上几尺黄布,就可以做一件棉大衣。穿上黄色的布做的棉大衣,既御寒又时髦。”母亲抿着嘴,不做声,脸上却藏不住喜悦,乐开了。裁缝师傅见状,拿起皮尺,一边给我量尺寸,一边笑嘻嘻地说:“‘秀才’,要好好读书啊。你下次回家,姨就给你做好棉大衣!”
一周后回家,棉大衣果真做好了。由于母亲一再要求师傅加宽加长,那棉大衣大了号,长得都可以给我当裤子穿了,白“量体裁衣”了。
不久,呼啸的寒风来临。一个小个子,穿上宽大的棉衣,走在“三点一线”上,格外引人注目,回头率极高。厚重的棉大衣刚穿在身上,浑身不自在,手脚似被困住,动弹不得。晚自习,坐在教室里,穿上棉大衣,就像盖上棉被,格外温暖。课间操,则脱掉棉大衣做广播体操。体育课,自然也要脱掉“重装”——棉大衣。
当时,我睡的棉被是父亲退伍带回来的6斤重的军被。冬季的夜晚,被子的一头尽管用绳子捆住,仍抵挡不住夜半的降温。于是,我的棉大衣有了新用途,夜里压在军被上,增加被子的重量,温暖我的体温。
那件加宽加大的棉大衣也当“棉被”,伴随我度过初中三年的冬季。
长大后,一次与母亲聊天,说到以前读书早醒都是冻醒的,母亲还责怪,为何不说。当时农村床上“夏天篾席,冬天草席、稻草”,哪有多余的棉被?
再见棉大衣,也是我唯一的棉大衣,仿佛穿越时空隧道,回到初中读书岁月。
时隔那么久,“穿上黄色的布做的棉大衣,既御寒又时髦”,裁缝阿姨的话仍回荡在耳边。棉大衣“时髦”,我不敢说,但“御寒”,我确实难以忘怀的,就是那件棉大衣白天当外套,夜里当棉被,伴我度过初中三年寒冷的冬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