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在外婆家吃饭,除了晚上回家睡觉,基本都是同她在一起。大部分的孩子都嗜甜,外公有一手绝活是做太极芋泥,他做的太极芋泥香甜软糯,黑中有白,白中有黑,既好看,也好吃,是小时候表姐的最爱。
外公去世后,外婆承接了外公的手艺活。自小在农村长大的外婆,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家里忙碌着,色香味中,她终归是缺了一双厨师美的眼睛,所做菜色多数麻辣香咸,卖相不足。可惜那时我尚且懵懂,哪里知道做菜众口难调,我每每耍脾气尽吃白饭,回到家,另一顿在父母“威逼”下眼泪拌饭吃下去,下一餐又是白饭,可怜外婆一把年纪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只能颠着铁锅,开小灶炒些一点辣味也不带的菜,仅作儿童糊口。
腐乳蕨菜,武夷山人唤作“雨赛”,咸辣爽口,不仅带着蕨类植物的特殊香味,拌着豆腐乳、辣椒炒制尤为下饭。我极喜爱“雨赛”,又每每被辣得无法入口,耍横耍蛮也不管用,只能换来父母巴掌和教训。外婆阻拦不得,常常暗自叹气,心里着急却也无办法,炒了一辈子辣菜,正如湘潭川赣的厨师,少了辣椒不会炒菜了。无奈,强逼自身,仅加豆腐乳的腐乳蕨菜,作为小灶横空出世。
但蕨菜终究是时令青菜,只有在雨水旺盛、温度炙热的夏季才吃得上。外婆看着我身体瘦弱,不爱吃饭,总要有一个四时都吃得上的“当家菜”才是。
偶然一年除夕,外婆掌勺的年关,想起表姐惦记的太极芋泥,便蒸了一大锅讨表姐的欢心。可惜外婆的厨艺有限,无法将它做得精致,太极图荡然无存,仅仅是一碗普通的芋泥撒上芝麻。
表姐想起色香味俱佳的太极芋泥,心上只有失望,满满一大铝盆芋泥只尝了一小勺,却便宜了我这个傻小子。外公宠溺表姐,往往过年一大铝盆的太极芋泥都被她承包了。我空流口水,馋得吸手指也吃不上一口,这次一大铝盆是我初尝,吃得肚圆,心满意足。
外婆本自失落,精心准备的甜点遭人嫌弃,转头一看,心尖上的小外孙又这么喜爱,心情又开朗了许多。
年关一过,我对太极芋泥的喜爱并未被外婆遗忘,甚至烙进外婆的心里。每逢我食欲不佳,或者烹饪时间有余,大铝盆换成小铝碗,仅我独享的太极芋泥,便热乎乎地从蒸锅中端出。
或许没有太极形状的芋泥已不能称作太极芋泥。以闽人通俗的口吻,不过是一碗槟榔芋罢了,可身居外地,食堂尽皆辣菜,又怎会有人顾得到一个小身影的口味呢。
时光漫漫,我未尝到槟榔芋已四年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