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退休不满两年,我说以后我准备给他做八十大寿,父亲回一句“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我就“呸呸呸”地堵他。可就在夏天,父亲在夜里骤然离世,留下我和母亲哀恸不已。
父亲是代课老师,收入微薄,半工半农,盖房子、种田、种西瓜和玉米,可以说乡下人能做的事都做过。
当时我最担心开学,因为开学报到得交二百多元的学杂费,每年都有学生跟爸爸赊账,唯唯诺诺地去办公室找他。有一年,因台风肆虐,我们家收成不好,别人家也是。当时学期过半才交的学费,爸爸也垫不了学费,跑去和校长说明情况。我家也没收入,那段时间,吃得最多的就是空心菜和空心菜梗。有一年,晋江市来家乡招老师,收入丰厚,条件诱人。可是父亲和母亲简单商量后,放弃了这个机会。我很生气,甚至哭着说为什么不让我们有更好的条件。母亲说“你爸有自己的顾虑”。后来哥哥去了北京,他教侄女背的第一首诗是“露从今天白,月是故乡明”。原来是离不开家乡和那群流鼻涕的娃儿,我慢慢才有所释怀。
父亲骨子里刻着勤劳与坚忍。为了多挣点钱,工作之余还利用几亩空地种起了菜,就这样半工半农的状态下支撑着家庭。家里插秧时,我负责送饭。他们是没有午休的,吃完饭又继续干活儿。有时我送到田埂时叫了很多遍,父亲依旧弯着腰,双脚踩在田地里。然后唤一声“最后几株了,再等等,再等等”,终于等父亲来到树下时,见他不停地用水淋那双瘦瘦的脚,原来是要把田里的血吸虫灌出来。看着脖子已经被晒成红色的父亲,就着榨菜和炒鸡蛋,大口大口地吃着。才读三年级的我,心里竟然有莫名的酸楚,这哪是“教师”。
那年我们都还小,父亲在一次跟学生周日返校时,遇到泥石流,父亲用手护着学生,自己被石头砸伤了手,最终那只紧握锄头柄的手还是不能全握紧。正当妈妈终于也开始埋怨时,门被敲开了,三个家长提着鸡蛋和南瓜送给父亲,“不要太客气了”,妈妈想说什么又止住了,收下“礼”,送家长出门。
我们渐渐长大了,也不知一家人站在“教师”父亲的臂膀上,是怎么熬过来的。我感觉父亲人生的桶里都是苦水,看着家里家外的孩子一个个长大成人、成家,我知道父亲心里肯定又变甜了。
前两年我就提过,让父亲提前退休,跟我进城住。他说等我们条件好了吧。我不知道父亲心里衡量的这个“条件好”的标准是怎样,但我能看得出来父亲对于孩子的爱,在他的心里是没有准确的标准来衡量的!
父亲走的时间是在十二点。我和爱人、孩子简单整理,漏夜启程。我懵懵地抱着孩子坐车上,不敢相信那个在学生崴脚时接送上学的人、那个孩子们的“好朋友”就这样离开了我们。爸,你才刚退休呢,还没好好享受老年人的休闲与快乐呢。
偶尔回老家看到曾经的那块地,想着父亲苍老的背影,我的眼眶红了,我想对父亲说的是,您女儿也是一名老师,也会好好教书育人,不愧对孩子们,也不愧您的言传身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