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26日
第4版:

棉被与路

我的家乡叫武夷山,我怎么知道的呢?

1992年10月,14寸的黑白电视机里,报道了武夷山国家旅游度假区隆重的揭牌仪式,武夷山这三个字赫然地出现在屏幕上。这地方离我家约16公里。

没多久,父亲带我到度假区,也就是现在的三姑旅游景区。传说曾有三位仙姑下凡拯救当地的百姓,因而得名“三姑”。那时三姑开了一家棉花作坊,专门给别人做棉被。父亲就在一个浙江人那里学了弹棉被的手艺。从棉花到棉被,从旧棉被到新棉被,在我的记忆中,它像一幅流动的画面,一直没有消失过。

说起弹棉被,要先在床一样大小的操作台上铺满棉花,棉花是经过父亲一一筛选的,去除里面的杂质。接下来就要用一种特殊的工具——棉花弓。两把如射日的大弓横竖交叉支撑,一把中间绑在腰上,用脊背撑起,另一把用手握住,并与台面齐平,再用一个灌铅的木榔头不断敲打横弓的弦,弦在棉花上下弹动,发出清脆的“咚咚”声,原本软软的棉花随着弓的弹拨不断蓬松细碎起来。直到所有的棉花像雪花一样落在操作台上,父亲才会放下弓,拿起漏筛子,小心翼翼地轻压最上面一层,不让棉絮飞起来。父亲还可以只用一根红棉线,就可以摆出“囍”和“寿”字,还可以摆出凤凰和花朵,这手艺很是令我瞠目结舌。接下来,父亲和母亲需要相互配合,站在操作台的两边小心翼翼地拉开一层网纱,慢慢从两边包住棉花,我儿时最初的欢乐也从这里诞生。父亲拿起一个大木磨盘。我坐在磨盘上,父亲推着磨盘在棉花上来来回回,那种感觉像极了在游乐场玩碰碰车,这样压出来的棉花十分厚实,就可以等待买家来取。

1996年,学校组织观看露天电影《巧奔妙逃》,在操场上拉起一块大大的白幕布,彩色的画面投影在幕布上。天一黑下来,大家就坐在下面观看,低年级的我们总觉得是把一个大电视机吊在了半空中。在电影中,有一个目前仍然活跃在各大网络短视频的片段——《弹棉花》之歌,黄宏扮演的汉奸和老幺师徒,用弹棉花的工具演绎了一场音乐舞剧,成功糊弄了一群日本鬼子。电影结束后,我得意地告诉同学们,那个弓是怎么用的,那个“木饼”叫磨盘,还有告诉他们歌词里“半斤棉花可以弹出八两八”的意义。我骄傲地以为,在我的影响下,父亲的棉花作坊变得特别忙,上门来定做棉被的人络绎不绝。父亲一背起弓,一弹就是一整天,在他还未进入暮年的时候,他的背也像一张弓一样。

1998年,武夷山进入申遗的关键期。那一年,大刀阔斧地修路,是我童年里的主要记忆。我看着四个人用碗口粗的麻绳,把一块大石头五花大绑,四个人一声令下,力聚一处抽起绳子,大石头就像装了四个翅膀要飞上天一样,然后重重落下,这样重复几次,地面慢慢裂开,后面的人就可以轻松把小碎石铲除。

我看着一群人跟在水泥卡车后面,水泥倾倒下来后,他们立刻用铲子把水泥推铺开来。看着有人用圆形的打磨机,在水泥路上来回打磨,路面就会显示光滑平整。我看着一台压路机它的前轮像擀面杖,把路面擀得又平又坚实。无数次我在路上看着那群修路的工人忙得热火朝天,到家里又看着棉花弓在棉絮上有节奏地拨动。虽然在那个只有简单机械的年代,修路无疑是一项艰巨而复杂的工作,也就在这种倒山改河的气势之下,武夷山仅用了一年的时间,成功整修了153公里的道路。

有一个来定做棉被的修路人跟父亲说,修路人大多是从乡下过来谋生的,可他们只带了一些简单的物品,白天带着一大桶泡好的武夷岩茶和一袋干粮,维持着一天的修路体力。晚上在简易的木板房里只是卷着一条棉被,倒头就睡。

原来在一个城市的申遗梦里,一条棉被也在守护着一群人的睡梦。

1999年12月,武夷山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世界文化与自然双重遗产,成为中国世界遗产之一。白天人们可以走在坚实的大路上,晚上睡在厚实的棉被下。

我觉得修路似乎和弹棉被是一样一样的。在设计好的路基上要先把路面打松,除杂质,用水泥充实后,先磨平,再压实,旧棉花可以弹出新棉花,老路换成新路,小路修成旅游大道。

时代不停地发展,传统的修路方式和弹棉被手艺都被先进的技术取代,而武夷山劳动人民的智慧和精神在不断得到传承,初心伊始。现在的三姑景区中心已把一个4平方米的全彩LED大屏幕挂在露天下,可全天观看。画面不仅投在了幕布上,也投在了山水间。在夜晚,由张艺谋导演的《印象大红袍》实景演出剧,人们在全球首创的360°旋转观众席上体验 “人在画中游”。武夷山以其独有的自然环境与丰富的文旅资源,吸引着源源不断的游客。武夷岩茶中独有“岩骨花香”,也飘到五湖四海,成功打通与世界双向奔赴的道路。这座变得年轻但依然厚重的城市,仍像一条棉被,以她的人情味和温度,守护着“世界双遗”的梦想不断破圈。

而武夷山的名字,也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

作者:□郑花容
2024-09-26 □郑花容 2 2 闽北日报 content_113209.html 1 棉被与路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