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村长大的,大都有操斧劈柴的劳动经历。劈柴是简单而又花力气的活,但又往往不那么简单。这种体验,只有运斧猛劈过那些奇形怪状柴头疙瘩的人,才深有感触。
我曾在偏僻的乡村小学教书,五六个教师共用一个小厨房,一口土垒的灶,柴火是需要老师们自己解决的。闲暇时,我就与村里的农民一起上山砍柴,弄回家来的柴火长短不一,要用刀截断,要用斧劈开。截断较易,劈开就难。面对一堆待劈的柴火,我总是先劈掉那些容易下斧的,而留下来的多是柴头柴脑,疙疙瘩瘩的。有的扭曲如麻花,有的质地坚韧且横虬盘突,有的如鬼面的怪物,直朝你龇牙咧嘴,让你无从下手。
初抡斧头的我,干这活还真找不到头绪,木疙瘩硬结疤纠集得很紧,尽管我预备了一身的猛劲,但是斧头落下去时,木头疙瘩被动地跳荡两下,又一声不吭地躺回原处。我叹了口气,“狗咬刺猬找不准下口”的那种懊恼,涌上心头。但我还是下决心要把它们劈开的。
可是无数次斧头劈下去,这些愚顽的家伙仍是跳动了几下,就是不肯开裂,斧头的锋利居然奈何不了它们。一阵使劲劈过之后,精疲力尽了。只好把这等顽固的柴头疙瘩们,搁回那屋檐下。
乡里的几位老者也来看我劈柴头疙瘩,他们把我劈柴当作是一种欣赏,嘴里不说你这拿笔杆子的手,在他们劳动者面前逞什么能,心里已是在嘲笑你抡斧操刀绝对不行了。我在他们面前肯定不甘示弱,斧头一次次地举过头顶,高高劈下去时力气也不小,但实在是劈不开那木头疙瘩。乡村老农们幽默地讽刺道:啃刺猬也不会到你这地步。
一次,有个家长与我聊天时说,老师你教我们村子里的那几位疙瘩脾气的顽皮鬼,你还有两下子呢,他们会服你咧,你的两下子还能让他们脑袋开窍咧!这劈柴,你为什么就悟不出个门道来?家长们说的也是。面对学生中的一些“疙瘩脑袋”,每一任的教学班上都会遇到几个,即便是那般“疙瘩脑袋”,我还是攻下了不少,他们脑袋开窍了,学习就有了长进,有了长进家长就高兴,时不时赞美你几句。
古代哲人也看到劈柴这活儿,非同小可。于是有了“论理如析薪”的哲理名言。教书育人的大都靠舌之利以理服人,当然劈柴也有“理”可“析”,这就是因材施斧,或就叫因材施教。有几位农民朋友告诉我劈柴之秘密:“劈杉往凹,劈松朝凸”。杉木节疤之间的凹陷处,有较顺直的纹理,往此下斧,易劈。松木节疤处纹理密集,只有凸起的节疤坚脆,猛地下斧,着力点找对了,也易劈裂。这就是技巧,每每践履,都能得心应手。
当然,事物总有许多不规则的存在。比如那要劈的柴,总有一些是始终劈不开的,劈不开的柴头柴脑只好置之不理。不久前,几位游客到我村里游玩,见搁置在屋檐下的截截木头疙瘩,似乎有了兴趣。那游客加了我微信,说他是搞过美术教育的,如今在一所职业学校教工艺美术,经常与古怪的树根树脑打交道,他对我说,有些东西的价值要换个思路去想,它就很值,很贵。不开窍的东西,只要不朽,都是有用的。
我说,这木头疙瘩堆着碍事,烧了了事。他说,这你就忽略了它们的价值。我不想与他费口舌,他径直问我看过根雕没有?我说见得不少。他说,不开窍的往往是人们自己的意识障碍。一段不朽的木头,不怕它形状多歪、多丑,都能雕出龙的精神、马的风采、江山的雄伟。当然,这不能局限于劈柴的经验,换一种方式亲近那些被遗弃的木疙瘩们,只要它的质地不朽,就有可能成为艺术品,当然得具备匠心。
我相信这位游客朋友的话。仅仅以劈柴的经验来处置玉石相杂的物体,那是一种资源浪费。但是雕出一具木雕工艺作品就不同了,虽然工具中也用着斧头,然而花费更多的,是那思维想象的锋芒,是那心里蕴含已久的美的震撼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