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夷山的茶,向来是好的。我毫不掩饰自己对武夷茶的喜爱,我喜欢游走在茶树生长的地方。闭上眼,深呼吸,静静地享受其中。当山风拂过,茶树轻轻摇曳,满山迷人的茶香令人陶醉。
在武夷重重峰峦中,有那坚韧不拔的野生菜茶,也有那潜滋暗长的岩上肉桂,还有深山曲径通幽处那苔衣斑驳的老枞水仙……世人多爱新枞新茶,那是武夷山春天的味道,它透出一种清香,优雅浓郁,让人啧啧称赞。而我偏爱的是老枞水仙。那是一种山岩本身的肃穆,没有锋芒,岩骨中蕴含着岁月打磨出的气节。
水仙茶树五十年往上才算得上老枞,这是至少历经五十载朝饮寒露、暮枕霜华的岁月。岩隙里渗出的冷泉浸润着根脉,云雾遮掩着烈日的直射,守护着每一片叶子都能接受到漫光的散射。周围的植被更是以老枞树马首是瞻,仿佛一切都是为了它的生长而存在。凑近细看,芽尖上细细的绒毛沾着晨露,在阳光下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
看那苍翠欲滴的新枞新芽固然鲜嫩,但它没有老树吞吐云雾的底气。老枞水仙的叶子在焙笼里要经历多道炭火,就像得道高僧必经九九八十一难。褪去青涩的老枞水仙,在岁月里养出宠辱不惊的脾性,任你沸水三浇,只从容舒展苍劲的叶脉,绽放醇香。
老枞水仙的醇与香相得益彰,那是一种浓稠的、醇厚的甘甜。初品,你便能闻到春暖花开的美好,喝到山林清风的气息。我独爱这琥珀色里沉淀的枞影,他仿佛把整座山的岁月都揉碎了,浸在茶盖碗中。茶气初闻是峭壁松风的凛冽,待得茶汤入喉,竟生出老宅屋檐下青砖的温厚。这般滋味,恰似深巷里偶遇的学识渊博的老者,粗布麻衣间藏着半卷残书。我常常对茶友说枞味分三境:一境是苔痕上阶的苍翠,二境是古木年轮的沉香,三境是石臼里舂米的温润。它的每一道茶汤都浸透着岁月的沉香,每一口回甘都印刻着武夷山的岩韵和制茶人的匠心。
夜半煮茶时,常觉盏中浮动的不是茶叶,而是武夷山千百年来茶人凝结的智慧结晶。老枞水仙的禅意,大概就在这枯老与鲜活之间——五十载风霜酿成的沧桑,终究化作了喉韵里的一抹枞香,凝在杯中久久不散,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我所认为的“枞味”,应是岩茶用百年光阴把山魂水魄揉进叶脉里,让每一口茶汤都成了会流动的音符。恍然间,我悟到了,真正的老枞水仙不在杯中,而在这一树一人的守望里。那穿过百年时光的茶韵里,是老枞对岁月的低语,是制茶人对山林的告白,是喝茶人对生命的敬畏,是天地人三者共同谱写的生命诗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