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7月07日
第7版:

闽江流域的崇蛙习俗

延平区樟湖镇溪口村蛙王庙里的镇庙石像——石蛙 (朱雨昕 摄)

崇蛙节上的游行队伍(王商书 摄)

2021年,闽台(南平)崇蛙民俗文化交流联谊活动在延平区樟湖镇举行。 (游立成 摄)

青蛙属于两栖类动物,最早有跳跃动作的青蛙大约出现在遥远的侏罗纪。

旧时农田里常见的蛙类有黑斑蛙、泽蛙和金线蛙等,它们大多栖息在潮湿的水边,闽北、福州等地民间俗称为水鸡、田鸡或青蛤等。小时候读课本时就已经知道青蛙是消灭害虫的能手,它是人类的好朋友。年长以后,才知道青蛙原来还是我们老祖先曾经崇拜过的动物神灵。

在闽江流域,蛙神崇拜习俗主要流传于南平市的武夷山市、延平区,以及福州市等地。考古资料表明,在武夷山城村汉城遗址以及闽侯黄土仑遗址出土的一些陶器中,在器物耳部等处曾有蛙形堆塑。如城村汉城遗址出土的一件陶盘,外表耳部就塑有比较形象的蛙形特征。这些资料显示了先秦、秦汉时期早期闽人对青蛙的感情。唐宋前后,随着民间宗教信仰的继续发展,蛙神信俗在闽江流域等地逐渐流传,明清时期达到巅峰。一些地方的民众乃至官吏,对蛙神的崇拜几乎达到五体投地的程度。在这些人眼中,蛙神不但能未卜先知,使人升官发财,甚至能御兵匪于城门之外,可谓无所不灵。

于是,蛙神的“神通”在民间传得神乎其神,青蛙的形象在立庙祭祀、烧香跪磕、演戏酬神等活动时常出现。施鸿保《闽杂记》曾对清代闽北等地民间祭祀蛙神之事有生动的记述:

“延平府城东且有庙。又闻神宅在府学泮池旁……其形时大时小,所至之家,必多喜庆。若止庙社官衙,亦主地方安稔……巳酉改馆光泽,斋在二堂西偏,庭窄甚,并无茎草勺水。友人胡超亭遗白凤仙花一盆。仲夏二日,徐少府左三过谈,予偶就盆侧见叶上一蛙,大如顺、康钱(指顺治、康熙朝的铜钱),背色绿润若可鉴,腰间金纹一缕,灼烁有光,腹下红白色如雨后桃花,然目眶亦有金圈,睛如点漆,灼灼瞪视。时叶生甫匝月,长不二寸,茎甚弱,蛙坐其上,不稍下垂。予时忘为神,爱其形纤色丽,掬置卧室茶盂中,恐其逸,以盖盖之。出语左三,矍然曰:此青蛙将军也。……然犹有就门外焚香燃烛许各愿,并有求降其家者,夜久方止……丙辰夏,偕延宝田太守来汀,晤分守幕友王砥斋,为予述癸丑在延平府幕,永安、沙县土匪猝起,环攻郡城,城内兵单饷乏,困守月余,溃可立待。郡人计无所出,惟日祷神庙及府学泮池旁神所宅处。一日,朱沁石太守巡城归,猝见神止署前新竹枝上,乃拜延入署,朝夕临祷,甫二日而神去,而胡怀江观察适自省率大兵至,匪众遂解围遁,城赖以全。太守乃倡建神庙,郡人子咸来集,不日落成,即今岿然在延平府城东者也。予因砥斋言,证以前此闻见,益信神之果灵,不得疑为附会矣。”

由此可知清代闽北等地官民同祀的场面,也能感受人们对蛙神的崇拜。古代闽北民间的蛙神崇拜习俗,在延平区等地至今仍有流传。如延平区樟湖镇溪口村每年农历七月廿一日举行的崇祀青蛙神活动。据介绍,在延平水口电站未建之前的溪口村原址数里地有一座九峰岩寺,供奉民间俗神张公等神灵。九峰岩寺附近有棵巨大的樟树,树前有一个天然石洞,有石阶供人下到洞内,石洞延伸至大殿神像座下。旧时闽江上过往的船民或木排梢工常到樟树下休息,敬拜张公祈求庇佑平安。每年七月廿一日张公生日,当地民众都要举行祭祀活动。据说在祭祀活动前数日,总会有数十只“青甲”聚集于洞内,这些青蛙背绿腹白,脑后有七个绿豆大的黑色圆疤点,此后民众将之附会为张公青蛙神。庙祝把青蛙放在笼内喂养,待七月廿一这天将青蛙“请出”放在张公神像的肩上周游全村。在游街过程中,这些青蛙都伏在神像上不会跳走,俨然如神灵接受村民们的膜拜。迎神结束后,神像归座,伏在神像上的青蛙待众人散去后也自然离去。这一习俗节庆流传至今,溪口村人称为青蛙节。2005年,“延平蛙崇拜民俗”入选福建省第一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福州等地所祀的蛙神,民间多称为“青蛤将军”,“青蛤”即福州方言青蛙之意。宋淳熙《三山志》说:“蛙,背青绿者,方言谓之青蠖,其声矍矍,然亦有背作黄文者,名金线蛙。”近代福州城内一处临水的地方,仍有一座称为“蛤埕菴”的蛙神庙,所祀的蛙神称为“振威将军”。据说旧时蛙神庙前停放有端午竞渡用的木舟,舟的首部呈蛙形、绿色,其与当地崇祀蛙神之俗当有一定关系。当地民众还根据青蛙的不同花纹颜色,分别将其称为“铁线将军”“金线将军”等。20世纪30年代前后,福州民众仍多有祀“金线将军”者。20多年前,福州某一民俗馆曾经收藏两件蛙神石雕像,其中一件为直立昂首的青蛙形象,十分生动逼真。崇蛙之俗在闽东等地也可见到些许遗迹。如民国《霞浦县志》载:“雨蛙,一名寒蛤,亦呼花鬼。形似蛤蟆,天将雨则鸣。性善攀木,常栖树上,人或称为绿袍将军,辄以酒饲之。”此外,一些方志还记载古代田家岁时农谚占验有“三月三,听蛙声”之说。民间认为农历三月初三日,蛙鸣可预卜田熟情况:午前蛙鸣高田熟,午后蛙鸣低田熟。以蛙鸣之声来卜农事丰歉,蛙也成了预卜先知的神灵。闽中等地的崇蛙习俗,在清代福建长篇传奇小说《闽都别记》中也可寻到一些线索。如《闽都别记》第38回中描述一少妇名黄罕,知其夫投水死,回家后梦有蛤蟆跳在身旁,于是去石缝中找到一只蛤蟆,对其说:“你是我夫危而亨,可跳三跳。”那蛤蟆闻言果然跳三跳,于是黄罕大哭不止,以美味伺之,夜间亦同床共眠,随身不离。《闽都别记》虽是一部民间传奇小说,但其中的民俗内涵丰富,该书有关蛙神的描述,源于当地民间的有关习俗。

在论述蛙神习俗时,还有必要谈谈蛤蟆(蟾蜍)的神性。蛤蟆与蛙类似,都属于水陆两栖蛙类动物。上古时期,蛤蟆已被蒙上神秘色彩并赋予种种神性。如《抱朴子·仙药篇》说:“肉芝者,万岁蟾蜍。带其左手于身,辟五兵。……此物得而阴干,末服之,令人寿四万岁。”1960年福州洪山桥老鼠山一座南朝墓中出土的蟾蜍形瓷器,此器下部为一只四脚伏地作爬卧状的蟾蜍,双眼圆睁,身上印有十三排圆圈纹样。蟾蜍背上坐着一个高鼻深目之人。关于此器的用途未有确切的解释,不过伏卧的蟾蜍笔者以为即是传说中的神蟾,其与古人崇仰神蟾以延寿当有一定的关系。

在古代,蟾蜍被认为是一种具有灵性的神物。福州等地民间至今仍认为三脚蟾蜍是神物的化身,《闽都别记》中也有“三脚蟾乃神物”之说。由于嫦娥奔月的神话传说中有月宫蟾蜍之说,于是蟾蜍又被人视为月宫乃至于嫦娥的化身,民间常有“蟾宫折桂”之说,即反映了这一认知。明清前后,福建各地民间常见有雕刻描金的“蟾宫图”木雕,其形为一只前两脚前倾,后仅一只脚伏地的“三脚蟾”爬向远处的月宫,其与嫦娥奔月的神话传说有关。此外,清代施鸿保《闽杂记》还记述了福州城中女娲庙内五色蛤蟆颇具神性之事。“省垣督中协署后巷,名‘能补天’,以有女娲庙也。相传庙有五色蛤蟆,大径尺许,每年端午日一见。色赤则主省中多火灾,青则多疫,白则旱,黑则潦,惟黄为丰年之兆。”这里的五色神蟾,成了可以预示灾祥的神灵。女娲庙今不存,但“能补天”巷名至今尚在。后人有说女娲即蛙神,此似一例证。另据黄仲昭《八闽通志》载,元代彭庭坚任崇安县尹,“曾有蛤蟆至县厅,向庭坚鸣。祝之,遣人随以出,果得一尸。盖其妻有外私而害之也,遂正其罪。”蛤蟆的灵性又可见一斑。

蛙神崇拜习俗源于古老的农耕文化,早期民众祭祀的目的在于祈求国泰民安,五谷丰登。此后一些民间的蛙蟾神灵还被赋予预卜先知、主灾祥及延年益寿等神性。在闽江流域等地的蛙神崇拜习俗中,祈求农事丰稔之意似更突出。除上引有关资料外,《闽杂记》还载说:“龙岩州土人皆戒食蛙。七月七日为魁星诞,必卖大者祀而放之池中。按蛙能食蝗,故例禁食,南宋时已然。”这种出于为农事丰稔而保护及崇祀青蛙的现象,在广西等地也很突出。广西等地古代铜鼓中多见铸有青蛙图形,晚后壮族的“蚂拐节”即青蛙节中的蛙神祭祀等仪式,亦与农业生产密切相关。闽江流域类似习俗的存在,同样反映了古代农耕文化的某些社会形态。

作者:□林蔚文
2025-07-07 □林蔚文 2 2 闽北日报 content_125306.html 1 闽江流域的崇蛙习俗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