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7月24日
第6版:

蛙鸣响起

悠扬的蛙鸣穿透夜晚的宁静,轻和着我童年的梦呓,再次唤醒了整个夏天……

四月里的一天,上升的气温刚刚把世界领进夏天的大门,蛙鸣便蹦跳着闯进我的窗户,裹挟着我,将我带回童年时的夏天。

小学时,我在乡镇上学,我家周围有着整片的池塘和稻田。在寒冷的冬天里,这片土地像是冬眠的熊,出奇地安静,充满着祥和的气息。可一到夏天,这广阔的天地便成了一只跃起的虎,向世界宣泄起情绪来了。田螺、青蛇、青蛙在田野里“三足鼎立”,而其中又属青蛙气势最盛。

蛙鸣响起来了。起初的几天只是温柔的、克制着的“琴瑟和鸣”;而后随着乐团的壮大,蛙鸣逐渐变为躁动的、飞扬着的“交响乐”,激昂、放肆起来了。蛙鸣盖过了熟睡的鼾声,淹没了汽车的轰鸣,填满了天与地之间的空缺,像是一首战歌,让蛇俯首,让蟋蟀静默,让蚊虫奔逃。紧接着便迎来了一整个夏天的高潮。

那真算是一幅罕见的奇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爆发了。整群的小青蛙从池塘、从稻田、从沟渠里涌出来,冲向四面八方,势要占领整个世界,像是非洲野牛的大迁徙,展示着野性的力量;像是无数星星从天河里满溢出来,拥挤着、碰撞着奔向人间;像是一场大爆炸后迸溅出来的无数火星,在地上四散跳跃着,似是要燃尽一切;又像是一场世纪大革命,青蛙们联合起来,为了族群的解放向前冲锋,呐喊着,蹿动着,前赴后继,尽显英雄本色。

有些人穷极一生都看不到如此多的青蛙,多到让他们对自己是否处于食物链顶端产生怀疑,在“军队”的震慑下思索着“退位让贤”。一些人不甘失败,试图负隅顽抗,不断镇压这群想要颠覆世界的“勇士”,但最终也为这片绿色的汪洋所折服。

当年的我却并不理解这样热烈的蛙鸣。在月色的映衬下,窗外的树叶化作“鬼影”映在我的床头,无数可怖的形象在幼小的头脑中奔突冲撞,我只想逃到梦中去寻找片刻安宁。但是此起彼伏的蛙鸣打破了我的愿望,如同在刽子手将向我挥刀时,蛙鸣掩盖了钦差的那声“刀下留人”。因此不论青蛙们如何向夏天挥洒着溢美之词,我亦觉得喧闹。

窗外的蛙鸣年复一年翻涌,如同永不褪色的潮汐。恐怕只有向这片池塘投下一颗炸弹,才能湮灭这阵踊跃着的生命的浪潮。但是,谁知道呢,或许炸弹也无法抹去这璀璨的生命,多年后它们又会重新在此翻腾雀跃,在此欢呼歌唱,让沉寂的世界变得热闹起来。

可令人惋惜的是,炸弹无法毁灭的事,竟由水泥和钢铁毁灭了。推土机的轰鸣第一次压过了蛙群的合唱,钢筋水泥以文明的名义悄然蚕食着稻田,池塘的涟漪被混凝土抹平,起伏的麦浪被柏油路截断。工厂的钢铁触须所及之处,田螺钻进了永恒的硬壳,青蛇蜕化成电缆的纹路,蟋蟀的琴弦崩断在机械齿轮间。当最后一声蛙鸣沉寂在排水管道的轰响里,夏夜便永远失聪了——那些在月光下跳跃的音符,那些稻田里生命的脉搏,都成了被封印在水泥地层下的琥珀。从前的喧闹消失在夜色里,一切都随着生机和童年的梦一齐远去了。

我阔别了蛙鸣许久,直至多年后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夏夜,又听见一声蛙鸣在凝固的琥珀中响起。它如同穿越时空的信使,将那些由混凝土封印的琥珀层层剥开。寂静轰然倒塌的刹那,无数碧玉般的音符从地底喷涌而出,漫过工厂冰冷的棱角,在星空下重新谱写出那首失传已久的,关于生命与抗争的史诗……

作者:□陈智韬
2025-07-24 □陈智韬 2 2 闽北日报 content_126046.html 1 蛙鸣响起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