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走进温州那氤氲着人间烟火气息的五马步行街时,我的记忆,总会深深嵌在闽北政和县那泛着岁月光泽的青石板路上。
1983年我高中毕业,何去何从,人生的薄雾弥漫山间,笼罩心头。一年的待业,是沉寂的积淀,也是无声的探寻。后来,站在三尺讲台之上,孩子们的琅琅书声里,虽让我感受着责任的分量,但在我的心底,却总有不甘的低语:此非归宿。
命运的风,终在闽北的山坳里转向。1987年,一个偶然的机遇,让我触碰到法律的轮廓,走进了政和县司法局,参与编纂《政和县司法行政志》。这段不寻常的时光,如同一场深情的回溯。指尖抚过泛黄的卷宗,耳畔聆听前辈的讲述,基层法治筚路蓝缕的艰辛与荣光,在建溪河水的低吟中变得鲜活而生动。这座小城的司法根系,悄然滋养了我对法治最初的敬畏与向往。随后,在政和县第一律师事务所的实践,直至1990年律师资格尘埃落定的那一刻,法律工作者那如同故乡沃土播下的种子,在斑驳的办公桌旁,在带着浓浓乡音的各种咨询里,在家长里短纠纷的调处中,悄然萌发成长。那是我法律生涯的摇篮,如此深植于故乡闽北的山水肌体之中。
十年后的1997年,深秋的一天,车轮碾过铁轨,也仿佛切割着与故土相连的脐带,我告别层峦叠嶂的武夷山脉,背起行囊,远赴温州。
初抵瓯越,繁华如潮,方言如壁,陌生的法庭与迥异的世情,让我感觉俱是压力。每当夜深人静,乡愁便如潮水般漫涌。于是,街头一碗寻常的家乡扁肉,瞬间便能蒸腾起母亲灶台的烟火气息;巷尾偶尔飘来一两个熟悉的闽北方言,心头便是一热,恍若他乡遇故知。
后来,这份乡愁,并非仅是怀旧的藤蔓,它沉淀为心底最坚韧的基石。在初来乍到许多不易的日子里,是闽北山水赋予的踏实、勤勉,是山里人骨子里的那股韧劲,支撑着我在异乡的法庭上据理力争,在纷繁的案卷中抽丝剥茧。此时,我便觉得,故乡的草木民风,早已内化为职业的底色——对公平的执着,对当事人疾苦的共情,他们带着闽北水土温润的良知与温度,让我奋力耕植于闽北之外。于是,当我在温州的法庭上为权益发声,心中便回荡着故乡山涧溪流的清响——清澈,坚定和奔流不息。
瓯越大地,成为我深耕法律三十余载的热土。逾千八百件案件,是心血的倾注,亦是岁月的见证。从为困顿者追索血汗,到以人大代表、政府顾问、律协管理者、学者教授等多重身份为法治建言、培植新苗,步履未敢忘初心。温州,见证了我的奋斗,亦成就了我的专业。然人在温州,我时常魂牵故园,因为,根在闽北。
夜深人静之时,我时刻感知着南平发展的脉搏,欣喜于家乡在生态守护、绿色崛起中的瞩目成就,更深思如何以己之长,反哺闽北的法治热望。
于是,我时常在想,作为法律路上的行路人,我切盼法治深植乡土,泽润振兴之路,愿家乡的乡村公共法律服务之网更臻绵密,“法律明白人”如星火播撒,让法治的清泉流入最末梢的村落,为产业丰饶、生态秀美、乡风淳厚、治理有序、生活富足筑牢根基。让建瓯光孝寺的晨钟、邵武和平古镇的暮霭,不仅诉说历史,更沐浴新时代法治的朗朗晴光。
作为法律路上的行路人,我切盼法护绿水青山,筑巢引凤来栖。南平天赋灵秀。期冀围绕茶香竹韵、文旅康养等绿色产业,法规政策更趋完善,营造稳定、公平、透明、可期的法治化营商环境,引凤还巢,让绿水青山真正化作惠泽乡民的金山银山。
作为法律路上的行路人,我切盼培育乡土之才,共话法治薪传。闽北呼唤更多扎根沃土的法律赤子。愿架设桥梁,联袂高校、汇聚他山之智,建立长效的人才育成与交流机制。我愿倾尽在瓯越法庭积攒的实务点滴,更期待与家乡同仁切磋砥砺,共攀专业之峰。深盼一日,能立于南平的讲台,将瓯江畔的风雨历程,化作滋养故乡法律新苗的涓滴。
作为法律路上的行路人,我切盼根脉永续,行路未央。
从政和山城迷茫的青年,到瓯越法庭为权益奔走的律师,我的每一次拔节,都吸吮着闽北山水的滋养,承接着那最初微弱却坚定的法治星火。故乡,是远行时烙在心底最深的印记,是疲惫时回望的灯塔,更是专业精进后渴望倾力回馈的热土。武夷山的云雾缭绕着我的来路,瓯江的潮汐澎湃着我的征程,它们共同奔涌成我心中不息的法治长河。
前路漫漫,我愿继续以法律为舟楫,载温州之经验,渡闽北之期盼。为故土的法治晨光,为桑梓的繁荣新篇,奉上一个游子赤诚的心力与毕生淬炼的智识。
(作者为政和人,系浙江光正大律师事务所合伙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