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第一缕风吹拂在闽北的山里，像夏末遗落在衣襟的香气，伴着蝉鸣那几分慵懒的尾音。天刚蒙蒙亮时，风从竹林里钻出来，不是能掀动层林的劲，倒像浸过溪泉的棉絮，软软吹过桂花树新抽的嫩枝，叶瓣上刚冒头的浅黄便轻轻地颤动着，抖落下一串细碎的光。

樟树叶依旧绿得扎实，只是叶柄处悄悄洇了点褐，像被谁用指尖蘸了墨，不经意点了一下。枫香树最是性急，抢先把几片叶子染成酡红，却不敢太张扬，只在浓密的绿里藏着，风一过，便打着旋儿飘下来，落在还带潮气的青石板上，像不小心掉落的胭脂，洇开淡淡的晕。路边的草坡仍是一片浓绿，狗尾草的穗子刚泛出浅黄，沉甸甸垂着，沾着夜露，远看像被撒了把碎银。三叶草的叶瓣边缘卷了点褐，却仍托着粉白、粉紫的小花，倔强地不肯谢幕。

牵牛花最懂这时节的妙。它们不急不忙地爬，顺着竹篱笆绕上去，紫的、蓝的、白的朵儿缀在藤上，花瓣上还沾着晨露，在暖融融的阳光里闪着光，倒像是把夏天的尾巴如蝴蝶似的轻轻系在了秋天的裙摆上。富屯溪岸的红蓼刚红了尖头，其穗身子软软地垂着，偶有小鱼来啄，惊得水面泛起层层细微的波纹，一圈圈有序地漫向远处。松鼠踩着松针跳了过来，马尾松的球果快要裂开条缝，它们就叼起半熟的松子往腮帮里塞，鼓鼓囊囊的，蹿上树干时，尾巴扫得松针簌簌往下落，惊飞了几只山雀，翅尖带起的风，掠得油茶果轻轻地晃。那些青红相间的果子，正憋着一股劲要把秋的油香酿得更浓些。

田埂上的稻子远看还是一片青苍，近了才发现，稻穗已悄悄沉了头，叶秆刚泛黄，带着点羞涩的饱满，风过处，翻起零零散散的金浪。果园里的橘子青黄相间，挂在枝上像没画完的灯笼。柚子长得瓷实，青乎乎坠着枝丫，再过些日子，才能染上秋的黄。山坳里的桂树最是沉得住气，花苞子还紧紧裹着，却已有若有似无的香顺着风溜出来，像在悄悄说再等一等，甜就漫过来了。

溪水慢悠悠地淌，映着天上的云，云也懒，慢悠悠地飘。阳光透过叶隙洒下光斑，暖里掺着清，像刚沏好的茶，夏的浓酽还在杯底，秋的清冽已漫上来。

这山里的初秋，原是这般模样，绿未褪尽，黄刚冒头，热未散场，凉已悄至，连风里都带着半醒半醉的妥帖，让人忍不住想多站一会儿，等桂香漫过溪岸，等瓜果染上蜜色，等这秋意，再浓一分。